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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章 探陵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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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马明绍道:“少主爷还在犹豫,他说京师不比别处,沒有在内外稳妥的布局,暂时不会轻身而入。.”

    常思豪心知秦家本來实力就弱,又不像聚豪阁在京中有靠山,绝响如此谨慎自是应该,从马明绍话中也听不出什么破绽,然而沒与绝响核对之前难辨真假,多听无益,说道:“你现在备马,咱们这就去见他。”

    卧虎山位于京城西北,两人策马疾行了小半个时辰,昌平州城在望,此时马力已疲,速度放缓,马明绍说还有不到十里路程,不如先让牲口歇歇,然后一鼓作气就到了,常思豪点头,进城在道边寻了间小驿栈,喊來店伴喂马,到店里找条凳子坐下刚喝了口水,就听门外马嘶蹄响,又有人招唤店伴,声音熟悉,常思豪放下水碗走出门來,只见道边三骑刚刚打斡勒停,最前面马上下來的是个身形矮胖的中年人,一眼便即认出,上前两步拱手道:“江总长,您怎么到这儿了。”

    那中年人便是百剑盟主管外务联络的江石友,另外两个年青人也下了马,正是洛虎履和魏凌川,江石友一见常思豪,小眼立时笑得眯成了线:“啊哟,是你。”过來与他寒喧,常思豪道:“你们三位这是要上哪去。”洛虎履冷笑道:“我们去瞧暴发户,常兄弟可有兴趣么。”

    江石友哈哈一笑,拉着常思豪道:“虎履喜欢说笑,常少剑别往心里去。”放低了声音:“独抱楼新东家一直神秘得很,派驻了个主管也不露面,每日让人持重礼去拜会各处官员,出手阔绰,目的不明,近日楼里又有人连续往卧虎山跑,显然在给主子通传消息,我们便奉盟主之命过來看看。”

    常思豪心想如果只是察看,何须动用你这始部总长出面,必然是郑盟主探得了秦绝响的消息,想派人过來相见,双方交换一下想法,只不过洛虎履语带讥讽在先,你便替他遮掩,假意说不知是谁,抱拳说道:“实不相瞒,独抱楼的新东家可能是我那绝响兄弟,在下也正是要去寻他,咱们同行便了。”

    江石友讶然而笑:“是秦少主么,如此甚好。”此时马明绍也到了门外,与江石友一见彼此都认识,原來给秦浪川治丧期间,百剑盟便是派了江石友前去吊唁,认识了许多秦家后辈精英,当时常思豪去了恒山,所以错过,五人简单歇了一歇,重新上马起程,过了石牌坊便下小道沿路向西北而行,不多时前面现出一座小山,这山并不甚高,起伏平缓,略具虎卧之形,几人來的方向正对着虎的后胯,属于山体的阳面,但见雪冷山灰,枯木萧然,山脚下零零落落有些人家,寒风刮地涂霜,道上连个人影儿也无,偶尔有几只喜鹊被马蹄声惊起,拖着长尾,鸣声凄厉,毫无喜感,

    马明绍引着众人來到山腰间一处小院,从外面看墙体矮陋,石基斑驳,屋顶墙头荒草丛生,甚是老旧,山风一吹,刮得墙缝中呜呜作响,常思豪回看來路呈一曲线,遥遥连向昌平,天低路远,无遮无挡,视角极佳,心想这地方如此冷清,若不与外界沟通联络,只怕住上十年八年也沒人知道,

    几人下马进院,只见迎面正房三间,门扇歪斜半开,在风中吱呀磨涩,窗纸干净洁白,看得出來是新糊不久,马明绍喊道:“少主。”不见有人回应,闪身进屋,常思豪跟进來一看,房内有一张旧木桌,灶台上搁了些空碗,看起來倒像是有人简单生活过的样子,只是此刻却半个人影也沒有,

    马明绍说道:“少主爷莫非又换地方了。”常思豪知道绝响生活讲究,此处如此简陋,他怎能住得下去,心中起疑,一把揪住他喝道:“你别给我耍花样。”马明绍道:“绝对沒有,现在少主爷即便是在山西,隔几天也要换个住的地方,这里清静,他能住上两三天,已经算是待得比较长的了。”江石友见灶间有些残灰,使柴棍一拨,底下还略有红火,说道:“这里曾经有人,去的还不算太久。”便在这时,几人耳中都听见隐约呯地一声轻响,这声音原本应该不小,但距离较远,听起來还有淡淡回音,似是响自山谷之中,

    魏凌川在外喊道:“是火铳声。”

    常思豪窜出屋來,飞身上房顺他目光观瞧,只见东北方向山形坡缓之处有一道垣墙,连绵极远,墙内大片园林植满苍松翠柏,中间有一条直通向北的大道,道边枯柳垂风,萧洗冷清,枝隙间隐见红色小楼、望柱以及狮子、獬豸、麒麟等石像生,沉静死寂,不见半个人影,问旁边跟上來的马明绍:“这是什么地方,怎么这么凄清。”马明绍道:“这垣墙之内是皇家陵园,中间那条道是通往各处陵墓的神道,咦。”只见那条大道上现出一人,着淡黄衣衫,斜挎长刀,奔行速度极快,到了红色小楼之畔,纵跃而起,站在二层楼顶四处眺望,似有发现,又落地向西疾冲,

    虽然距离太远看不清面目,但常思豪一见那人身法立刻认出,立刻提气喊道:“陈大哥。”

    他喊声虽然响亮,怎奈是旷地荒山,距离又远,声音沒传多远便被山风打了回來,陈胜一向西直去,速度不见半分迟滞,显然是沒听见,眨眼功夫已消失在林隙之间,常思豪道:“我过去瞧瞧。”也不寻路径,顺山坡直奔而去,翻过垣墙急追,马明绍与江石友等简要说明一二,四人随后紧跟,

    几人脚下功夫都是不俗,速度极快,然而林路绵绵,令人只觉这皇陵之广大,简直无尽无穷,远超想像之外,这一气下來也不知追出多远,经过一个小瞭楼时,发现旁边扔着把火铳,早被冷风吹凉,常思豪料是追对了方向,又加快速度,未出多远,前方一西一北两条岔道,陈胜一也不知到哪去了,江石友道:“咱们分散开來,先找到的给个讯号。”常思豪点头,自带马明绍继续向西,江石友三人向北,

    又行一程,日头渐偏,前方山阴深邃,幽暗生寒,地表苍红如锈,四处都是枯僵的古树,根系裸露在外,纹理丝缕成条,仿佛扒皮晒干的肌肉,颜色灰败,扭拧纠缠,诡异之极,常思豪心中正自忐忑,忽然瞧见前面树影下有一只靴子,刚要去捡起察看,就听道边陵园内有女子声音道:“胡说,怎会这样。”他急忙收刹了脚步,同时向后伸手按住了马明绍,

    一个慌乱尖锐的声音回答道:“确是如此,绝无虚假。”

    常思豪屏息潜近十余丈,隐在一株树后探看,只见在夕阳余晖之中,一个着太监服色的人跌坐在一处墓穴旁边,右脚无靴,露着白袜,对面站了男女二人,男人身着紫衣,正望着那墓穴宝顶上的荒草发呆,女子双手拖拎着一个大包裹,缝隙中可以看到厚厚的黄纸捆,正是水颜香,她问道:“那么嘉靖老皇爷又葬在哪边。”那太监道:“在东北方向阳翠岭下,名为永陵。”

    水颜香四顾说道:“此处风水极差,尽是衰亡气象,与老皇上相隔又这么远,为何要将她葬在这。”

    那太监道:“阎贵妃所生皇子早夭,又无功绩,怎能和老皇爷合葬,不仅是她,王贵妃、马妃、哀冲太子、庄敬太子等一共六名妃子、两位太子,都葬在这边,好像是当年老皇爷听道士们说夭折的皇子不祥,所以这几处墓穴都选在西边阴杀之地,离自己的陵墓越远越好。”

    水颜香皱眉道:“岂有此理,他活着时候便信什么‘二龙不相见’,死后还是和儿子隔得远远的,可当真无情无义,夭折的儿子便不是儿子了么,他怎能连生儿子的妃子也一起嫌弃上了,难道他的陵中便只有自己吗,那可真是孤家寡人了。”

    那太监似乎挨过打,不敢责怪她这些无礼犯上的言语,老老实实道:“也不是,永陵中还有方皇后、陈皇后和杜太后,方皇后能陪葬永陵,那是因为她当年曾救过老皇爷一命,陈皇后和杜太后迁葬进去,是皇上今年下的旨。”

    水颜香表情愤愤还想再斥骂,长孙笑迟转过脸來一声轻叹:“算了,方皇后有救驾之功,陈皇后本是他原配,杜太后是三弟生母,我娘原來不过是九嫔之一,后來册妃,出身低微,本來便比不得旁人,什么生皇子的功劳,那也更不用提了。”

    那太监听他说这几句,直惊得两眼睁圆,牙齿打战,想到刚才自己拿火铳打他,他非但沒事,反而一晃便到了眼前,随手一点,自己便动弹不得,现在他竟自认为阎妃之子,那岂不是死鬼哀冲太子么,难道太子爷在阴间长大,如今回阳间來看娘了,长孙笑迟听他牙齿得得生响,颇令人烦躁,脚下微动,挑起一粒石子飞出,将他打晕,

    水颜香把黄纸往地上一掼,道:“你倒看得开,你这三兄弟当了皇上,还知道把自己的娘加以迁葬,得享身后尊荣,你娘生时无端受欺,死后还遭冷落,那她这辈子岂不是大冤特冤,她一个女子柔弱,不争也罢,你这做儿子的又怎能不來替娘出头,人若沒点血性,活一辈子便受一辈子窝囊气,又有什么意思。”

    长孙笑迟沉默不语,水颜香道:“小哀,不如咱们明天一早就去找皇上,让他下旨把这墓也迁过去。”长孙笑迟满面萧索:“娘生前无争,死后咱们还空自争个什么,况且她老人家含冤而死,纵然葬在永陵,也未必就高兴了,我既然出京,便也不想再回去,來,咱们这便开始拜祭罢。”说着跪倒在墓前,缓缓磕头,

    见他如此,水颜香也叹了口气,捡根木枝在墓前画了个圈子,开始烧起纸來,一时火光起舞,金焰腾起如妖魔,将远山夕照都映得黯了,

    长孙笑迟眼望墓顶,眼神寂寞,过了许久,喃喃唤道:“小香。”水颜香:“嗯。”长孙笑迟缓缓道:“我原來一直很想娘……很想很想,不知怎的……到了她的墓前,却感觉不到悲伤,也沒有怀念,我根本……连她的样子都不记得。”水颜香道:“你有爹有娘,可也跟沒爹沒娘的孩子沒什么两样,沒在一起生活过,从别人口中听來的事,也不知几分是真几分是假,自然像是梦一样。”

    长孙笑迟叹道:“是啊,我一直想替娘报仇,可是,现在却不觉得自己为她报了仇,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非要替她报仇,卢王二妃都是害死娘的仇人,可是我看着她们的脸、听她们述说往事的时候,心里却有一种希翼,想要成为她们的儿子,不管这个娘对别人有多坏,她对我都是一门心思地好,疼我,呵我,爱我,那样我该有多开心,如果能有这样一个母亲,给我一个家庭,莫说是这聚豪阁主,便是玉皇大帝,我也不做。”

    水颜香见他目光流痴,心中大生怜惜,拥着后背将他抱住,脸颊轻轻贴蹭着他的头颈,柔声道:“小哀,以后便由我來疼你、呵你、爱你,给你一个家,也是一样的,你难过就哭出來,可别这样,让人瞧着不知有多伤心。”

    常思豪心想:“我们的想法倒是有些相近,不过至少我还和母亲、小妹一起生活过,心中有着抹不去的温馨回忆,和他相比,可算幸福得多了。”

    就在此时,长孙笑迟猛地一转身,将水颜香压在身下,同时林中呯地一声铳响,血花标起,溅了水颜香满头满脸,

    “哈哈哈。”

    寂林中笑声陡起,有人油腔滑调儿地哼唱道:“冬天冷,好大风,扛着火铳打野莺,打着一个拿火烤,打着两个上锅蒸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