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评点本061一章 怯拉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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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徐府院里院外,一片哄声大笑,

    张齐转眼再往桌下瞧,那十两银子已经被管事踩在了靴底,他只好讪讪爬起來,伸袖抹了把挤出來的热汗,把那条手绢撂在桌上,再寻邹应龙时,人家早被徐三公子把臂扯进内院去了,

    灯披彩挂,花满厅堂,两廊风动,红袖穿梭,内院之中六十多张圆桌规整棋布,四百余把椅子按品位分拨,徐瑛拉着邹应龙穿过桌阵直奔正厅,高声道:“爹,您瞧是谁來了。.”

    徐阶一身华服立于厅中,拈髯微仰头正望着壁上那红底金漆的巨幅寿字沉思,闻声缓缓转过身來,邹应龙赶忙紧跑几步,近前倒身下拜:“应龙给恩相请安,愿恩相福如东海,寿比南山。”

    徐阶眯目而笑,亮掌心虚略一托:“起來吧,你远道而來,不必多礼了。”

    邹应龙听他声音有些不对劲,叩完头站起身來,见徐阶肤色灰暗,颇显憔悴,又不好多问,徐阶看了出來,叹道:“近來思虑稍多,有些上火牙痛,不碍事的。”邹应龙道:“恩相合当珍重身体,不可为国事太过操劳。”徐阶苦笑着瞄了儿子一眼:“有什么法子呢,别人指望不上啊。”徐瑛笑道:“爹,您看这大喜的日子,您又來臭我。”徐阶道:“你呀,有云卿一半,我也就知足了。”邹应龙觉得身上热乎乎地,有一种贴心贴肺的亲切,赶忙折身揖手道:“三公子才识过人,只是您一直沒有让他放手去做罢了,【娴墨:办寿事是放手了,结果搞出來这么一套,隔院两层,徐阶还未必知情】”

    徐瑛笑嘻嘻地,一副受用之极样子,徐阶脸色立沉:“还不出去接待客人。”将他轰出,自拉着邹应龙穿厅而过,缓步上了游廊,边走边道:“京师的情况,你都知道了。”邹应龙点头:“学生快马回京,所以也就沒给您回信。”徐阶点头:“形势很严峻,我身边需要帮手啊。”邹应龙明白,这种话可不是他这种人能轻易说的【娴墨:做领导,除了要伪装高深之外,偶尔也要在下属面前示一示弱,让对方感觉到自己被需要、被看重,这也是一种拢络人心的好手段,下属看到上司肯将他的另一面小小地展示给自己,会当作是一种亲切和荣耀,】,赶忙道:“恩相过于悲观了,谅他小小常思豪,何足道哉,有子实、叔大在,有学生在、元美大家在,还怕控制不住局面么。”

    徐阶摇了摇头:“春芳原本就老实,如今更是心懒了【娴墨:芳姨是聪明人,在内阁中闹的都不长久,故不如闷头不语吃闲饭】,居正翅膀硬了,近來在某些地方,政见与我还颇有相左处【娴墨:是提入内阁一年多业务熟练了,发现有些地方不对头,吭过两声】,也就是世贞和你靠得住,智识才学也出类拔萃,余人碌碌,都不大放心啊,何况今次的对手还有个徐渭,这个人你不会不了解吧。”邹应龙一听徐渭的名字,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【娴墨:二人皆将徐渭当真正的对手,其它人都未放在眼中,】【娴墨二评:看至此回,可知作者以往之文心:作者要出徐渭,无处可出,一无头绪,思徐渭能写戏,故安排一能唱戏的梁伯龙,安排梁为免突兀,方又安排绝响在京盘下独抱楼,要给爷爷秦浪川传名,这戏台有了,主唱有了,就缺一出大戏,因此才安排张元忭搞出一套《金瓶梅》,一來披出《金瓶》作者归属之千古谜案,二來又将《大剑》故事一线贯通,妙在绝响盘买卖确是渗透需要,张元忭也确实是徐渭历史上的主要营救人,《金瓶梅》作者笑笑生是徐渭确凿可考,梁伯龙一腔血热也确有侠风,斗老徐至今已有数败,每败一局,都是给徐渭脚下铺一片石,垫一台阶,】,

    徐阶长长叹了口气,道:“打万寿山上下來那会儿,我还沒感觉自己老,可是这阵子上了好几天的火,寢食不安,这才觉出身子骨真是不成了,瑛儿这孩子你也瞧见了,真是指望不上,也就是你们这几个门生、弟子,能给我搭一搭手了。”

    邹应龙道:“恩相放心,学生自当尽力而为。”

    徐阶“嗯”了一声,轻拍着他的手腕继续道:“当初沈炼状告严嵩落得满门抄斩,致令朝野一寂数年,严阁老气焰薰天,老夫屈意事之,暗自寻隙,度日维艰,待到时机成熟,身边却又无人肯出力向前,若非有你豁出身家性命,适时果断出手,也不会开创出今日的局面。”说到此处,沉默了一阵,话锋却又一转:“可是,坐上了他的位置,我才知道了这做首辅的艰难。”

    邹应龙扶托着他的小臂缓缓而行,一时猜不出话中用意,两人上了一角小亭,只见徐阶手扶红柱,眼望满园绿柳,透碧清池,叹息般地继续道:“先帝斋醮修道,耗费巨大,仅此一项,每年耗银便逾百万,那时南方倭寇横行,军费连年见涨,平均下來,每年需要一百四五十万两,西北俺答、北方朵颜、土蛮,以及国内的叛民造反都需防御平灭,各地旱涝蝗灾,消耗就更不必说,那时候国库每年收入不过百余万两银子,亏空巨大,根本入不敷出,严阁老却能在如此艰难的形势下往來筹措,将局面支撑不倒,单以此论,他已是我大明近五十年中,最大的功臣。”

    邹应龙听得心头一跳,不论官场还是民间,严嵩父子的奸臣形象已属定论【娴墨:这还真不好说,严相也是可以三七开的,】,可是将他们亲手推倒的徐阁老内心里竟有如此评价,不能不让人深思,如果严氏父子是功臣,那么徐阁老和帮助徐阁老告倒他们的自己,又算什么呢,

    高天上,一只鹞鹰旋旋飞过,发出“呦,,呦,。”的声音,

    徐阶抬头望着,喃喃道:“不在其位,不谋其政,这话真是丝毫不错的,自打坐上首辅这位子,五年多來殚精竭虑,食不知味,睡不安枕,天下皆以我为一人之下,万人之上,尽享荣华,谁又知我是头悬利剑,股下席针呢。”

    “恩相。”邹应龙望着他那鬓边的白发和空洞的眼神,眼角不禁有些湿润,

    徐阶微微一笑表示安慰,继续道:“有些人的眼中只有权势,只有敌人,只有你死我活,要维护住眼前这稳稳当当度过的每一天,须付出多少物力、心力,他们永远不会明白。”

    他长长呼出一口浊气,将目光投向宣云浮动的天空:“皇上新登大宝,总想要做出些功绩,可是如今国力衰颓,并非好的时机,去年在西边打了胜仗,是因当时王崇古袭河套,败袄儿都司副王,俺答分兵去救,被常思豪一伙抓住机会,侥幸而已,可是皇上以偶然为必然,过分强调民心士气,又想对西藏用兵,西藏地处边远,尽是冻水寒山,人马皆不得行,如何战之能胜,如此种种事端,数不胜数,我屡谏不听,无奈只有请辞,不想竟有人以为我是在倚老卖老、要胁皇上,将朝廷大事当作了市井中讨价还价的生意,真让人哭笑不得。”【娴墨:政治人物眼光不同,看到的事情也不一样,徐阶维稳的办法是不作为,因认为支撑且难,世事已无可为,而小常却始终秉承着事在人为的理念,想要通过努力來改善这个世界,人与人之间往往由于理念的不同,而产生对抗,进而升级为仇恨和人身攻击,就像争左侧通行好还是右侧通行好一样,最后争的已不是路该怎么走了,现代社会多党执政的,相互攻击辩论,整日不可开交,就是在闹这个,】【娴墨二评:隆庆对徐阶的定语是“谋国之人”,谋字可思,治国难,谋国更难,】

    邹应龙道:“燕雀自得于两树之间,瞧见大鹏展翅,还要窃笑相讥,岂知天下尚有鸿鹄之志,对于此般无知小辈,恩相实也不必介怀。”【娴墨:邹的思想还在权力斗争层面,看不透云上的风景,从这个角度上來说,他和张齐是一样的】

    徐阶叹道:“不能小瞧他们呐,如今这班人已经飞上枝头做了凤凰,可怜大明天下,眼看就要落入这样一群小人的手里了。”【娴墨:邹当初倒严时便是工具,如今还要当工具使,故有此语,胜利者永远要退一步观察战场,而搞执行的则永远是可牺牲的,可怜现在小年轻被些成功学书搞得头晕眼花,天天念叨自己要有行动力、执行力,其实是学成一条听话的狗罢了,给加西亚的信都是老板们买去给员工看,销量才那么大,何以故,都想要条狗而已,可怜的是人不自悟,反以此书为职场准则人生信条,让人思來不知该笑该哭,】

    邹应龙道:“恩相放心,有您在,有学生在,岂能让他们得逞。”

    徐阶沉默了一阵,摇摇头道:“如今我这匹老骥,是迈不开步,也拉不动车了,前些时从万寿山上下來,我在府中深思良久,已经决定再次上表请辞,告老还乡。”邹应龙惊道:“恩相。”徐阶张手示意他先不要太过激动,继续道:“可是沒想到,常思豪一伙这次从南方归來,竟然掳去了璠儿和琨儿,他们这是把老夫往绝路上赶啊。”邹应龙眼睛一瞠,显然沒想到竟有如此大的把柄在对方手里攥着,想了一想,说道:“两位公子的事情,最多让您脸面上难堪,所以等于无用,对方如今按兵未动,显然也考虑到了这个层面,我看咱们不如与之周旋一下,救下两位公子之后,再徐徐图之为上。”

    徐阶道:“对那两个孽障我已不抱希望,只是咱大明风雨飘摇久矣,老夫费尽心力,好容易维持住一点局面,若是将大权交落在常思豪这班小人手里,实不知会闹出什么样的乱子來,这伙人既不同于官场,又非一般的江湖侠士,他们心狠手黑,阴损毒辣,非同一般,百剑盟踞京百年,树大根深,除了传播剑家那些奇思逆想,把控京师周边经济命脉,又把手伸进内阁,与高拱合谋参与政事,老夫多次想除之后快,然始终抓不到其把柄,未能轻动,可是这些让老夫头疼不已的人物,竟也只在两三月的光景间,便被常思豪等一力并吞【娴墨:绝响之罪,全落在小常头上,是冤,又不冤,一则小常有回护绝响之心,过于疼溺,一则是绝响刻意攀附,软泡着小常下水,天下人只记得盟主是谁,几个知道总理事,】,就连堂堂的白教金刚上师也暗折在他们手上,退归雄色山去了【娴墨:带一笔丹巴桑顿,使白教不冷,又引后文】,如今京中随处可见的除了东厂干事,再就是他们的人【娴墨:谁人,哪有小常的人,全是绝响的人,剑盟、秦家合一,绝响在京可谓风光无限,所谓西金克木,大发利市也】,这些人武功高强,整日挎刀背剑,好不威风,要真动硬的,咱们是一点办法也沒有。”

    邹应龙脸色也凝重起來,思忖着喃喃说道:“现如今常思豪要风得风,要雨得雨,却还稳得住,看來是和百剑盟一样,想耍一耍手腕,这倒是件好事,他们想要稳接玉壶,暗转乾坤,就给咱们留下了周旋的余地和可能,【娴墨:玩硬的怕,玩政治则正中其下怀,故不管官场商场职场,要赢过对方,就要搞一套自己的规则让别人适应,能者在规则下与人拼能力,而强者却创造规则让别人來适应,你适应了的时候,我却又变了,你永远在追我,就永远赢不了我,】”

    “是啊。”徐阶道,“如今两下箭在弦上,一触即发,我却心力交瘁,感觉难以支撑,这也是加急召你回京的主要原因。”

    邹应龙颌首沉吟片刻,道:“百闻不如一见,如此学生便和他们接触一二,察颜观色,相机而行。”此时远处有人从园门钻入,报说李次辅、陈阁老、张阁老、云中侯等人都到了,二人对个眼色,转身回奔内院,徐瑛此时已经将众官引导入席,各自落了座,大家一见徐阶露面,都起身拜贺,献寿联、赠寿诗、赋寿文,一场热闹,徐阶坦然应受,又说了几句场面话,令众官归座开席,常思豪和李春芳、陈以勤、张居正被安排在了同一桌,和他们也沒什么话讲,此刻东瞧瞧西望望,心里暗暗起急,只因从打早上起來便找不见秦绝响,眼看时间要到,自己便带着其它礼物先行过來了,他心知秦绝响和徐渭闹别扭,相互瞧不起,可是沒想到他连自己的话也不听,到现在不见人影,多半是不肯放徐大徐二,又怕自己责备,干脆连个面也不露了,

    正忖想间,徐阶引邹应龙走了过來,和三位阁老打过招呼落座,又单独给他作了介绍,邹应龙见常思豪肩宽背厚,凛凛生威,坐在椅上比另外三位阁老高上两头还多,笑道:“下官远在江西便听过侯爷的威名,今日得见,果然龙精虎猛,气宇不凡。”徐阶道:“云卿啊,侯爷乃是当今皇王御弟、我大明柱石,你要多多请益,多多亲近才是。”邹应龙连连点头,常思豪一瞧架势就知道这是徐阶的近人,笑道:“我这人又浑又粗,邹大人才高八斗,学富六车,能跟我请益出什么來呀,这做官的本事,我还得好好向您学呢。”

    张居正道:“侯爷,这才高八斗、学富五车乃是成语,并不是加一车就显得更高一层。”

    李春芳笑道:“叔大啊,侯爷不过开个玩笑,你怎么还当真了呢。”

    常思豪却丝毫不领他遮掩的情,笑道:“原來如此,张阁老,多谢你呀,我这老粗哪懂得那么多呢,就觉着唱戏总听说什么‘五车裂’之类的,好像挺惨,这学富‘五车’有点不吉利,六六大顺,所以我才给邹大人加一车呀,哈哈。”

    五车裂是用绳子拴住头和四肢,用马车拉开,使人四分五裂的酷刑,“加一车”要拴在哪里,也就不言自明了,他这语带双关嘻嘻哈哈,却字字透着狠意,把邹应龙听得尿道一紧,心想:“当着四大阁老竟也敢撂这等狠话,这厮真是嚣张得很呐。”【娴墨:和牌九高手玩麻将,这就是打乱游戏规则,小常不知此道,但不知不觉中在应用此道,粗人、浑人不是好话,却恰好能拿來对付官场假斯文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