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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6章 岁寒堂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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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从惠妃那出来时,背上沁了一片冷汗,又经风一吹,加之这二日休息不足,赵爰清觉得双脚泛酸,浑身都有些虚,但还是强撑着。

    “大人……您真要按惠妃娘娘说的,把香料泡进皇后的酒水里?”以木立在身侧,看赵爰清拿着小匙子,将囊中的香药舀进一只六瓣莲花银碗。

    “以木,替我拿只酒坛子和花酒。”热水滚入银碗,粉色香药随着浮起,像朵初绽的嫩荷。连空中都弥散甜腻的气味。

    “是。”以木取一小坛花酒来,赵爰清将一半倒入另只酒坛,混上化开的香药,加上盖子,轻轻晃了晃几圈。

    “再拿只一样的酒坛来。”将剩下一半倒进去,赵爰清略过以木的不解,径自吩咐,“这坛酒就装作添了药的,和其它的花酒摆在一道儿。至于真的那坛,我亲自收着。”

    “大人,奴婢不明白。”以木跟她有些年头了,平日做事得力,也不多问。赵爰清没多少力气,淡淡一笑,白皙的指尖轻轻抚过红色塞子,像回想些什么,出神说道,“你放心,我是不会害皇后的。”

    “大人,大人。”相比以木,以竹稳重不足,总是风风火火的。她急冲冲跑进来,断了赵爰清的思绪,“什么事儿?急乎乎的。”

    “您之前吩咐过,让我们紧紧盯着酿造局那些宫人。我和钱陆、钱尚他们日日打着精神,处处留意。感谢老天爷,没辜负咱们的苦心,今个儿总算揪出一个不对劲的。”以竹有些兴奋地说道。

    “她的主子是谁?”赵爰清微愠,沉声道。

    “同之前猜的一样,就是月柔宫的沁夫人。”若非亲眼所见,以竹都觉得不可思议,“没想到那个内鬼会是水珊。方才曲饼做了一半,她借口肚子疼。钱尚觉得不对,就让手下的太监偷偷跟出去,没想到,她与沁夫人身边的王嬷嬷鬼鬼祟祟地躲在树荫下,说了好一会儿话。她平素看着胆小怕事,软软弱弱没个主见,竟是沁夫人安插的眼线。”

    “那咱们的人可有听清,王嬷嬷都交待了什么?”赵爰清点起蜡烛,燃着了香囊,火光窜起。她随手扔进地上的铁盆里。

    “这……这就没。他怕被发现,不敢离得太近,她们声音又小,是以听不真切。只隐约听到几个字。”以竹想想说,“像是说要收集大人的罪证。”

    “是吗?”赵爰清挑挑眉,熄掉蜡烛。

    “奴婢觉得,她们定想编造些伪证,陷害大人。”烟味太过浓重,赵爰清本就头晕,又被呛得咳了几声,以木遂开窗散散气味。以竹替她顺顺气,接着道,“这水珊不能轻易留了,大人,奴婢接着要怎么做?“

    “沁夫人这般苦心孤诣地寻我错处,要是让她空手而归,岂不浪费她的一番心血。”赵爰清看着燃尽成灰的香囊,狠厉道,“咱们,就好心帮帮她们。”

    ——

    齐彦铭再度碰壁,怏怏回上阳宫喝闷酒。

    酒喝一壶,却是举杯消愁愁更愁,便让陆忠搬奏折来批。无多光景,安在酒正府的小厮跪在外头求见,说赵大人突然生了病,浑身滚烫,连话都说不出。

    齐彦铭同太医过去时,以竹守在床前,紧紧握着赵爰清,像哭灵一样叫唤着。一口一句“大人,您可别丢下奴婢。”“大人,您看看奴婢,您要走了,奴婢也不活了。”

    他一慌,上前推开一团泪人的以竹,自个儿坐在床前,伸出颤抖的食指,探了探鼻息。指尖温热的气息就像一颗定心丸,齐彦铭微微心安。可五指刚碰了额头,眉头即刻深锁不展,就像烙红的熟铁。

    “你还傻愣愣地立在那儿,是等孤给阿清看病吗?”齐彦铭瞪向杵在一旁,等候命令的太医。他连忙放下诊箱,小步跑到床边,替赵爰清检查。

    齐彦铭被挤到一边,只好干着急。身旁的以竹仍是呜呜咽咽,听得他心慌意乱,厉声喝道,“阿清不过有些发热,你哭哭啼啼什么?”

    “陛下,大人烧成这样,还昏迷不醒。奴婢以前住的村子里,好些染了天花的人,就是这个征兆。”齐彦铭猛地一咯噔,恐惧无尽地蔓延,好不容易缓过来,咬着牙,字字坚定道,“阿清不会有事。你要是再胡说,孤可不管你是不是她的人,直接拖到刑部拔了舌头。”

    “可大人,大人都这样了……”以竹想起幼时,双亲染病过世,哭得愈发伤心,根本不理齐彦铭的威胁,“陛下,您就是拔了奴婢的舌头,奴婢也要说。大人……大人……”

    “住嘴。”齐彦铭打断她,“你有功夫在这儿干哭,怎么不去请太医。还有,阿清怎么突然这样了?”早些他来时,分明还好好的。

    “以木……以木说宫门落锁了,她让我看着大人,自己上街寻郎中。”以竹擦擦泪,“大人之前都是好好的,奴婢也不知道,怎么突然成了这样。还是方才,府里的家丁巡夜,发现大人晕倒在院子里,奴婢才赶过来。”

    兴许是以竹哭得太悲切,起初,齐彦铭只当是普通发热,眼下跟着七上八下地绕着圆桌打转。

    一见太医出来,以竹红肿的双眼猛地一亮,急急扑过去,拽着太医的衣角道,“太医,我家大人怎么了?可不是天花吧?”

    齐彦铭的心扑通通乱跳,像快到嗓子眼。太医摸摸一把灰白的老胡子,气淡神闲的让他想动粗,连语调都拖得长长,“赵大人并没染上怪病,只是烧得有些厉害。怕是因为劳心费神,积劳成疾造成的。老臣这就开个方子,一会让药童去太医署抓药。”

    “多谢大人,多谢大人。”以竹一听不是天花,登时轻松了,“那奴婢照顾大人,要注意些什么?”

    “先给赵大人喂药,再用冷毛巾敷着降温。夜间凉,被子须得捂严实了,若能出一身汗,那就更好了。”老太医交代一番,准备告辞。

    “太医大人,府上寻常的药材都不缺。您要不写下方子,要是府上都能找着,就不劳烦您差药童再跑一遭了。”以竹请太医坐下,又磨了墨,备好笔。

    齐彦铭走进内间,赵爰清面上绯红,又睡得沉,连以竹嘹亮的哭声都听不见。

    他在床头坐了很久,直到以竹端了药来。

    “陛下,您明日要早朝,倘若大人把病气过给您就糟了,还是早些回宫吧。这儿奴婢伺候就好了。”以竹冷静下后,心里不断泛着狐疑。

    “把药给孤,你们都下去。”齐彦铭将凉的毛巾敷在她额上,想接过药碗,却让以竹闪开了。

    “陛下,您是九五至尊,怎好做这些事。”以竹挪开两步,“还是奴婢来。”

    “放下。”齐彦铭冷冷的目光盯得她发慌,只好将盛着汤药的碗递过去。自己默默退到门外,走时不放心地看着屏风里的两个人。

    “阿清,起来喝药。”齐彦铭抱她坐起来,赵爰清闭着眼,由他喊了几回,就是不肯睁开。末了,齐彦铭无计可施,只能掐着她的穴位,将她弄醒。

    “你……”赵爰清倦极了,还当自己花了眼。刚想开口轰他出去,嗓子却火燎般的难受,说起话来一抽一抽的疼。

    “太医说你发烧了,快把药喝了。”齐彦铭舀起一勺黑乎乎的药汁,温度恰好,便送到赵爰清唇边。

    她轻轻扫过齐彦铭,别过头,心里有些抗拒。

    “喝完药,给你含两片蜜饯。”齐彦铭只当苏清清怕苦,想好生劝慰一番。可她非但不理他,手上分明半点力气都没,还颤巍巍地指着大门,想叫他出去。

    齐彦铭放下药,硬是将她扭过身,不悦道,“把药喝了,否则孤一晚上都在这。”

    赵爰清瞪他,他也不理,就直直坐在床头,定定看着她,大有呆上一宿的架势。齐彦铭的耐性好、定力强,又掐着她的软肋,最后还是由他拿着汤匙一勺勺地喂。

    赵爰清忍不住忆起前世,总是他伤、病得多一些。尤其上阳楼那会儿,喝药跟喝水似的。她想坐在床头喂他,他却怕费时间,总是端着药碗,跟军营里喝酒似的一饮而尽。

    喂了六勺,齐彦铭本以为,这是极为温馨的画面。晕黄的暖帐,他扶着孱弱、倚在床头的阿清,慢慢喂药。要几分暖和就有几分。

    可赵爰清不想多做纠缠,硬撑着拿过药碗,心一狠,整个喝光了。随后看看他,又看看门,摆明要赶他走。嘴里又苦又麻,眼泪都要掉下。

    齐彦铭给她蜜饯,她口是心非地闪了一回,却不想跟自个儿过不去,乖乖含在嘴里。雾水朦胧的大眼,眨巴眨巴地盯着门。庆幸的是,齐彦铭不负所望地起身,朝外头走。

    看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口,赵爰清耷拉下脑袋,像有些舍不得,紧了紧被子,重新睡回去。

    突然身上一沉,齐彦铭不知何时折回来,还抱着几床被子,牢牢裹着她。

    “走开。”被他裹成蚕蛹,动弹不得。刚喝下的药渐渐发作,浑身冒着热汗,赵爰清忍耐不住,开始闹腾。齐彦铭就死死搂着这么一团,不管她说什么,就不肯放。

    “你说我喝了就走,君无戏言。”赵爰清隔着被子踢他。

    “孤只说你不喝孤不走,没说你喝了孤就走。”齐彦铭将她按在床榻上,有力的臂膀死死禁锢着,“太医说你喝了药,再出身汗,明儿病就好了。”

    “混账。”赵爰清恶狠狠地瞪他,齐彦铭没当回事,指间夹着石子,朝边上一弹,跳动的烛火便被灭了。室内突地没了照明,就见他亮闪闪的眸子,在暗夜中熠熠生辉。

    “快睡。”齐彦铭按在她身体两侧,脖颈交错,喷在她脖子上暖暖的气息,像缠绵的恋人。

    “你起来,压得我难受。”赵爰清挣了挣,发现他纹丝不动。

    齐彦铭翻个身,侧躺到她边,单用手脚按住她,“嗓子疼,那少说话。没个把时辰天要亮了,你明日就别去上朝,酿造局也放放,好好休息。”

    “我酿造局的事多。”赵爰清闷闷盯着帐顶,这气氛诡异。没来由的,她突然觉得很累,嗓子也难受,但还想说。

    齐彦铭轻轻拍她,像哄孩子睡觉,一下一下的,有种莫名安心。

    “你以前,也这么哄大皇子吗?”齐彦铭的动作生生顿住。好像有很久了,他们间关于孩子的事儿总是个禁忌,谁都避开不提。

    看他沉默地点头,赵爰清在夜里笑了,眼角都带着欣慰,停在小腹的手指打圈儿似的,慢慢摸着。

    “皇后肯定疼他。”她同皇后有喜的时间相仿,尽管没见过大皇子,却很喜欢,做了好些衣服、玩具送过去,“我太热,睡不着,你说说他的事吧。”

    这始终是他心头的刺,硬生生卡在那儿,血淋淋的。齐彦铭不想提起,又不愿拒绝。毕竟她好久不跟他搭话。

    “他……很懂事,也聪明。皇后教得好,文武双全,德才兼备。”齐彦铭有些许沮丧,声音沉闷,“要是我们也有孩子,肯定会更加乖巧,也更聪明。我会好好保护他,不叫别人欺负半点。等他大了,就把皇位传给他,咱们去宫外云游。”

    像在说他的幼年,生母卑微,自己跟着叫人轻视。赵爰清侧过头,眼角带着湿润。

    “皇后娘娘仁善,又贤良,你该认真待她才是。”